七月的日头把院子晒得冒热气,老槐树的叶子垂着,蝉在枝桠间扯着嗓子喊,声浪裹着暑气往人骨头缝里钻。许前进刚从合作社的菜棚里回来,裤脚沾着点湿泥,他把竹躺椅搬到老槐树下,往椅上一靠,藤条“吱呀”响了声,倒也撑住了他的身子。他摘下草帽扇了扇,风都是热的,又把草帽往脸上一扣,打算眯瞪会儿——刚给棚里的黄瓜搭完架子,胳膊还酸着呢。
树影在他身上淌,碎光从叶缝里漏下来,落在手背上,暖乎乎的。厨房那边传来碗筷碰撞的脆响,混着水流声,不用看也知道,是香玲在刷碗。串门的文婷大概在旁边帮忙,偶尔能听见两句软乎乎的说话声,把蝉鸣都衬得远了些。
“前进哥!前进哥!”
急慌慌的声音撞过来,躺椅上的的许前进皱了皱眉。他把草帽往脑勺后一推,刚坐直身子,就见金凤从院门口跑进来。她的布鞋沾着黄泥巴,显然是从田埂上一路奔来的,蓝布褂子的后襟湿了一大片,贴在背上,随着喘气一鼓一鼓的。额前的碎发全粘在脑门上,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,滴在胸前的布扣上。
“怎么了金凤?”许前进刚要起身,金凤已经扑到槐树下,手忙脚乱地扶住树干,指节攥得发白,树皮上的纹路都印在了掌心里。她张着嘴喘气,胸口起伏得厉害,好半天才挤出话来:“前进哥,快……快帮帮我们吧!求求你了,前进哥!”
“咋了这是?”厨房的门“吱呀”开了,香玲端着个搪瓷盆出来,手上还沾着白花花的洗洁精泡沫,看见金凤这模样,手在围裙上蹭了蹭,“慌里慌张的,脸都白了,跟被狼撵了似的。”
文婷跟在后面,手里还提着个刚刷净的粗瓷碗,碗沿挂着水珠,她往门槛上一靠,柔声问:“是啊,金凤,慌里慌张的,出啥事儿了?”
金凤吸了吸鼻子,声音发颤:“是刚蛋……你弟刚蛋,这几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喝闷酒,谁叫都不开门。昨天我从窗缝里看,地上扔了七八个空酒瓶,他就蹲在桌边,眼窝陷得跟个坑似的,喊他也不应……”
“喝闷酒?”香菱玲把搪瓷盆往门框上一放,“他前阵子不还说果园的梨快熟了,要摘了给咱送两筐?”
金凤的眼圈一下子红了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:“就是因为果园啊!还有村里那鱼塘。这阵子天旱,快一个月没正经下雨了,果园里的梨掉了一半,地上落得密密麻麻的,捡起来看,都皱巴巴的没个好模样;剩下挂在枝上的,也比往年小一圈,根本卖不上价。”她抹了把脸,汗和泪混在一块儿,“鱼塘更糟——前阵子那场暴雨你记得不?夜里电闪雷鸣的,山水顺着坡往下冲,把鱼塘的岸冲开个口子,鱼跑了不少。后来好不容易把口子堵上,这几天捞上来些鱼,卖了钱刚够买鱼苗的本钱,连给合作社的承包金都凑不齐……”
她攥着衣角,指节都泛白了:“他开春时还跟我娘说,今年肯定能多挣点,给家里添口新柜子。现在倒好,承包金都没着落,他觉得没脸见人,就关起门喝酒,我真怕他喝坏了身子……”
许前进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,他拍了拍金凤的胳膊,声音稳当:“你先别急,慢慢说。”
“我能不急吗?”金凤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家里的钱都投到果园和鱼塘里了,现在一分没挣着,承包金又催得紧……前进哥,你在合作社当干部,能不能……能不能帮咱想想辙?”
香玲在旁边听着,突然插了句:“啥意思蛋那能耐,往年哪用愁这个?今年实在是天灾赶一块儿了……”
“哦——”香玲这才拍了下大腿,“我当啥呢!你早说啊!俺弟钢蛋多能干?去年鱼塘里的草鱼,条条都比别家的肥,果园的梨也甜,怎么会缺吃缺喝?肯定是承包金的事难住他了。”
许前进点了点头,眉头微微皱着:“我知道了。今年各行各业都难,前几天去镇上,卖豆腐的老李说,他这月的豆腐都没卖出去一半;村东头的王婶,她家的大棚菜遭了虫,损失也不小。你们的难处,我能理解。”
他顿了顿,又说:“但金凤你也知道,合作社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。北山的果园、山下的鱼塘,还有南边的草莓棚,承包的有十几户呢,要是单给你们降,别家该有意见了。”
金凤的脸一下子白了,刚抬起的肩膀又垮了下去:“那……那可咋整?”
“你别急啊。”许前进
见她这样,连忙补充,“我没说不帮。这样,我先跟合作社的几个干部通个气,咱们先商量商量。等傍晚,我再召集所有承包户开个会,把各家的难处都摆出来,大伙儿一起合计——是降多少,怎么降,得让所有人都服气。总不能光顾着一家,也不能让合作社亏得太狠,你说是不是?”
金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,眼泪还挂在睫毛上,嘴角先翘了起来:“真的?前进哥?那可太好了!我这就回去跟钢蛋说,让他别再喝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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