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首
《大吴刑鉴》载:" 笔阵如军阵,一点成旌旗。龙盐引之笔、马槽之刻,颤如惊弓,盖因心有大惧,每笔皆藏其罪。" 德佑十六年冬,代王府暖阁的烛火将两道笔迹映在同一案上,盐引密信与马槽刻字的震颤弧度分毫不差,谢渊指尖丈量的不仅是墨迹,更是官官相护筑起的罪恶围城。
疲马卧长坡,夕阳下通津。
山风吹空林,飒飒如有人。
苍旻霁凉雨,石路无飞尘。
千念集暮节,万籁悲萧晨。
鶗鴂昨夜鸣,蕙草色已陈。
况在远行客,自然多苦辛。
林缚将盐引密信与马槽木板并置,烛火在两张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。"大人看这 ' 龙' 字弯钩处。" 他用骨针标出两处颤点,盐引朱砂与木刻墨迹的颤抖幅度完全重合,连停顿的节奏都如出一辙,"就像同一人在同一刻写就,连心跳的频率都印在了笔端。"
谢渊取过《玄夜卫验迹录》,其中 "同迹考" 篇云:"罪者之笔,颤有定处,如烙印不可仿。" 他以指尖蘸取盐引朱砂,与马槽刻痕残留的朱砂相捻,粉末在掌心融成同色团块 —— 涿州硫铁矿特有的暗红,是这两道笔迹共有的 "胎记"。
兵部尚书突然举杯遮脸,酒液溅湿案头却浑然不觉。"天下笔迹相似者众。" 他的辩解声发飘,目光不敢触及那两处颤笔 —— 上周他亲审的盗马案卷宗里,嫌犯供词的 "龙" 字,也带着这致命的颤抖。
谢渊翻出周龙在镇刑司的《罪臣供词》,铺在两迹之间。"你们看这 ' 周' 字起笔的墨团。" 他指着三处相同的赘笔,那是周龙幼时食指烫伤留下的笔法缺陷,"就像断指者握笔,必留其痕。"
林缚取来放大镜,烛火透过镜片,将盐引上的朱砂颗粒放大,每粒都嵌着极小的飞鹰纹 —— 与马槽暗格发现的朱砂完全一致。《大吴盐法》载明:"官盐引朱砂需经户部验记,私嵌纹记者斩。" 这飞鹰纹,正是飞鹰厂私制的铁证。
代王的长史突然呛咳,袖中掉出半张废纸,上面 "周龙" 二字的笔迹,与案上两迹同出一辙。他慌忙去捡,却被谢渊按住手腕:"长史何时与周龙有过书信往来?" 长史的指节瞬间泛白,喉间嗬嗬作响。
谢渊召来刑部文书房的老笔吏,老人以三十年验笔经验断道:"此三迹同出一人之手。" 他指着 "制" 字的收笔,"周龙右手无名指有旧伤,收笔必向左偏半毫,这是天生的笔障,仿者难察。"
老笔吏取来周龙入狱前的《监造呈文》,与案上两迹比对,果然在相同位置发现向左的偏锋。"《大吴笔迹考》称此为 ' 罪指笔 '," 谢渊接过呈文,"唯有戴罪之人,笔锋才会藏此怯懦。"
暖阁外传来更夫敲梆声,三更的梆子响过,谢渊突然冷笑:"两迹同源,便是两罪同源。" 他将盐引与马槽木板叠起,烛火穿透之处,飞鹰纹与獬豸纹在纸上交叠,如一张收紧的罗网。
谢渊展开太仆寺《马政簿》,德佑十三年监造栏赫然写着 "周龙" 二字,旁注 "掌官槽监造";再翻户部《盐引录》,同期发放栏同样是 "周龙",批文 "掌宣府盐引"。"一罪臣竟兼掌盐、马二政。" 他的指节叩着两册,"按《大吴会典》,此二职需三品以上京官兼领,周龙不过罪臣,谁给他的权?"
代王的脸色在烛火下泛青,端杯的手微微发抖。他想起德佑十三年春,冯指挥使曾说 "需一可靠者掌盐马通联",当时只当是寻常差遣,此刻才惊觉周龙竟是穿针引线的关键。
林缚在盐引背面发现一行小字:"每引换马一匹,交代王府马厩。" 笔迹与马槽刻字完全相同,这行被朱砂覆盖的字迹,终于揭开盐换马、马藏盐的闭环。
谢渊翻出《大吴职官律》,其中 "罪臣复用条" 明载:"犯赃罪者,不得参与钱谷、马政。" 他将律条拍在太仆寺少卿张瑾面前:"周龙以私矿罪臣身份监造官槽,你身为监造主管,为何不参?"
张瑾的汗珠子滚落在律条上,晕开 "不参者同罪" 五字。"是冯指挥使... 他说这是 ' 王爷的意思 '。" 他的声音发颤,"还说参奏者,下场如王林。" 王林私矿案的主犯,正是因试图揭发而 "病死" 狱中。
谢渊突然转向代王:"王爷的意思,便能违逆国法?" 他指着盐引上的 "代王验" 朱批,"您既验了盐引,便知发放者是周龙,为何纵容三年?" 代王的袍角扫翻酒盏,青瓷碎裂声中,他终于哑口无言。
林缚从马槽暗格取出一本账册,上面记载着 "盐引换马" 的明细:"德佑十三年,换马三千匹,入代王府马厩七百,送瓦剌二千三。" 每笔记录后都有周龙的签名,与盐引、马槽笔迹一致。
"七百匹入王府," 谢渊的声音带着寒意,"是王爷私用;二千三送瓦剌," 他指向飞鹰厂腰牌拓片,"是冯指挥使的 ' 军资 '。" 这账册如一条毒蛇,将三方的利益链咬合成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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