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首
《大吴会典?都察院志》载:“风宪官之责,在振纪纲、察奸弊,虽刀山火海,不可退避。” 德佑二十三年秋,左都御史谢渊巡抚河南归来,未及休整,又接山东、应天等地冤状三百余封,皆直指地方官与豪商勾结,贪墨赈灾银、虚增赋税。时人叹曰:“都察院灯火,夜夜通明;谢御史案牍,字字泣血。” 德佑帝萧桓亲书 “风宪楷模” 匾额赐之,谢渊却道:“臣所求者非虚名,乃百姓案前一滴泪耳。”
风宪衙门夜烛红,千钧案牍压眉峰。
硫黄墨底藏奸佞,血泪书中见苦衷。
兖州仓空民饿殍,应天府瘦吏肥盅。
不辞辛苦终宵立,为照人间朗朗穹。
德佑二十三年秋九月,京师秋雨绵绵。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,将都察院的飞檐染得油亮,左都御史谢渊的书房却灯火通明,窗纸上映着他俯身阅卷的身影,如同钉在案前的剪影。案头堆着山东兖州粮仓亏空案、应天府赋税册舞弊案等十余宗卷宗,每本卷宗的边角都被翻得起了毛边,上面贴着的黄色签条写着 “待验硫黄墨”“需核账册” 等批注,墨迹有的已被汗水晕开,有的还带着新鲜的笔痕。
玄夜卫校尉赵勇端着个粗瓷碗进来,碗里是一碗冷粥,粥面上结着层薄薄的白膜,几粒红豆嵌在膜上,像冻住的星子。“大人,这是夫人申时端来的夜宵,如今亥时三刻了。” 他把碗轻轻搁在卷宗旁的空隙里,声音压得极低,生怕惊扰了阅卷的人。
谢渊头也未抬,右手握着块半旧的识墨石,正轻轻擦过一份河南巡抚衙门的卷宗。石面与纸页摩擦发出 “沙沙” 轻响,青黑色的硫黄墨痕迹渐渐从泛黄的纸页上浮现,像春蚕啃食桑叶般显露出 “知县受贿改供词” 七字。他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,指腹上沾着淡淡的墨痕 —— 那是连日阅卷留下的印记。“放着吧。” 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目光仍紧锁在卷宗上,“你去把兖州粮仓的账册再核对一遍,重点查‘泰昌元年’那笔三万石的漕粮记录,布政使司存档的账册与粮仓底册对不上,必有蹊跷。”
赵勇刚应了声 “是”,书房门突然被推开,一股寒气裹挟着雨丝涌了进来,烛火猛地摇曳了几下。德佑帝萧桓身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便服,袖口沾着泥点,显然是冒雨而来,他身后的小太监捧着件蓑衣,还在滴水。
“陛下深夜至此,臣有失远迎。” 谢渊慌忙起身行礼,袍角扫过地上散落的诉状,几张纸被带得飘了起来。萧桓摆摆手,目光先落在案头小山般的卷宗上,又扫过谢渊鬓角新添的白发 —— 那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,比三个月前河南赈灾归来时又密了些。“朕在乾清宫见都察院的灯亮着,就知道你又没歇息。” 他声音沉了沉,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,“自河南赈灾回来,你已熬了七夜,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耗。”
谢渊弯腰捡起飘落在脚边的诉状,那是张皱巴巴的麻纸,纸上泪痕斑斑,字迹被泡得模糊,却仍能辨认出 “冤”“死” 等字。“陛下您看这个。” 他把纸递过去,指尖微微发颤,“这是山东民妇李氏托人辗转送来的泣血书。她丈夫不过是在粮仓外多说了句‘粮囤看着空’,就被兖州知府周瑞安了个‘造谣惑众’的罪名,拖到衙门前杖毙了。三个孩子没了爹,如今饿死了两个,只剩个小女儿跟着她啃树皮。” 他顿了顿,拿起识墨石在另一本账册上重重一擦,“这账册上的‘入库量’用硫黄墨改了又改,实际亏空六千石,却写成五千石 —— 这每一笔篡改的墨痕里,都浸着百姓的血泪啊!”
萧桓接过泣血书,粗糙的麻纸磨得指腹发疼,他盯着纸上晕开的泪痕,喉结动了动。案牍旁压着张 “待办清单”,麻纸上写着 “查兖州粮仓亏空”“核应天赋税册”“审镇刑司赵奎贪腐” 等条目,墨迹被汗水浸得发乌,“兖州” 二字的笔画都晕成了一团。“为何不调玄夜卫分营帮着查?” 他抬头问,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。
谢渊从卷宗堆里抽出份密报,纸角都被攥得起了卷:“兖州知府周瑞是靖王萧校的门人,当年靖王在山东就藩,周瑞是他一手提拔的。镇刑司千户赵奎更与他称兄道弟,每月都从粮仓‘分润’。地方官要么是靖王旧部,要么怕镇刑司报复,谁敢查?” 他指着密报上的字,“昨夜玄夜卫探报,周瑞已把粮仓的钥匙交给镇刑司,说要‘清点库存’,实则是想烧了账册毁证据。”
萧桓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,眉头拧成个疙瘩:“靖王是朕的皇兄,镇刑司又直属内廷,真要动他……” 话没说完,谢渊已走到窗前,推开半扇窗,冷雨的气息涌了进来。他望着雨幕中摇曳的灯笼,那灯笼的光透过雨丝,在青石板上投下破碎的光晕。“陛下可记得元兴帝萧珏的《罪己诏》?‘王者以民为天,民以食为天,贪墨粮食者,虽亲必诛。’” 他转过身,目光灼灼,“臣请以‘巡抚山东’之名,带玄夜卫亲查,若查不实,臣愿领欺君之罪;若查实,臣请陛下赐‘先斩后奏’之权,莫让百姓的血泪白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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