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开了头，宫宴便自然而然地热络了起来。
周嫔性子好强，又看不得孙美人出风头，紧随其后站起，“臣妾也献个小曲，还望陛下喜欢。”
她声调较高，技巧虽佳却少了几分韵味，裴齐光一如既往地神色平和，笑而不语，点头吩咐：“既有诚意，便赐五福纹玉钗一对。”
王美人向来没什么才艺，也不争，笑嘻嘻地从袖中取出一方帛卷，“妾书艺浅薄，倒是画了只猫玩雪图，博个一笑。”
这倒惹得沈朝盈轻轻一笑，王美人便朝她眨了下眼睛，满是不服气的小得意。
陆昭仪坐得直挺挺的，不愿失了风采，只低声吟了一首描雪咏梅的诗，言辞虽工整，却不算出彩。
明妃这时却不慌不忙起身，向主位盈盈一礼。
“臣妾恰好带了琴来，愿为陛下弹一曲《夜泊孤舟》，曲中藏有一则前朝遗事，若陛下愿听，臣妾愿一并讲与陛下与皇后听。”
说罢，纤手抚琴，音色低缓，一边讲述着前朝一位弃笔从戎之人的传说，忠义与情爱交织，声声入骨。
曲罢一瞬，连荣禧都叹了一句“有趣”。
皇后颔首，“明妃这番故事，讲得好。”
裴齐光也笑，“你倒是藏了不少才情。”
明妃垂眸一笑，不骄不躁，“陛下谬赞。”
正当众人气氛渐暖，一双纤细的手便悄然推开座后帘，瑶古娜款款起身，唇角浅笑，朝惇王那一侧轻轻一点头。
惇王倚在案边，似笑非笑地饮了一口酒。
瑶古娜行至席前，盈盈下拜。
“妾献舞一支，愿博陛下一笑。”
掌上舞。
这种牧原的异族之舞，本就不常在中宫献演，又需要作舞之人极为纤细窈窕，一旦登场，便是万目聚焦。
她赤足执纱，雪地覆金地，袅袅起舞如蝶穿花，掌上托火珠，身法轻灵灵动，腰身转处衣袂翻飞。
那一支舞，仿佛风中火蝶，灼眼惊心。
裴齐光果然微一动容，似是第一次认真看她，顿了一息，竟露出一丝笑意。
“此舞极好，赏霓羽披帛一件，金步摇一支。”
又道：“瑶美人果然是朕忽略了的人才，今晚一舞，倒叫朕眼前一亮。”
这一句不再忽略，落在所有人耳中都不是几件赏赐那般轻巧。
连陆昭仪也忍不住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，明妃则轻轻垂下眸子，指尖转动杯盖，似在思量。
沈朝盈坐在高位下首，依旧不动声色，望着帘后跳舞的女子，眼神清明如水，唇边浮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。
一旁的喜珠低声道：“奴婢总觉着这舞跳得也没什么特别的……”
沈朝盈却只轻轻摇头，“人心生情，自然便觉美了。”
她说得轻轻的，却令喜珠一时哑口。
众人方叹舞罢，忽听陆昭仪语气平缓，却意带挑衅，“今夜诸位美人佳丽才艺尽展，若是珩妃再不献艺，可就落了人后了。”
此言一出，众妃嫔都看了过来，孙美人嘴角都要憋不住笑，沈朝盈偏偏还神色自然，仿若并不知陆昭仪意欲何为。
不过是觉得她出身低微，怕是不会什么才艺，想看她出丑罢了。
“臣妾才疏学浅，未敢与诸位姐姐相比。”她语气温柔，轻轻一顿，又笑，“只是今夜陛下与娘娘在座，臣妾确也想表一表心意，若陛下不嫌弃，不如……听臣妾弹琴吟一曲？”
她身旁的喜珠眼睛一下亮了起来。
沈朝盈站起，轻轻落座在宫人抬来的琴前，一身烟青色纱衣在灯光下似是拢了月辉，十指抚上琴弦，竟无片刻生涩。
众人正疑她要弹哪首旧调，哪知曲音初起，竟是极为清新空灵的一支。
似乎是旧调改编，却又别出新意，节奏悠扬却不散漫，转折处更像风吹杨花入耳的瞬间，令人忍不住屏息。
她低声吟唱：
【桃花落尽春未归，
烟雨楼台人独醉。
梦里曾经山水远，
回眸一笑误君卿。
朱阑风细月初明，
轻舟已过万重云。
若问此心何所寄，
朝朝暮暮皆是君。】
那声音清润软糯，不似宫中惯听的高音宫调，反而像是随风低语，又带着一丝婉转情深。
周嫔微微一愣，“这曲……似是未曾听过。”
明妃也睁眼看她，唇角轻挑，“不像旧曲，是珩妃自创的。”
皇后略带苍白的面容上，也浮起一抹笑意，“倒是新鲜。”
裴齐光静静看着沈朝盈，连茶盏都未曾动过。
她低垂着眉眼弹琴吟唱时，那种明媚却又温婉的神情，仿佛此刻的灯火、笙歌、众人喧嚣都退到她身后，只余她在光影中娓娓道心。
琴音最后一抚落地，余音犹绕帘柱。
沈朝盈缓缓起身，盈盈一礼，“臣妾献丑了。”
“何来献丑。”裴齐光这才开口，带着一抹淡淡的暖意，“此曲此词，皆你所作？”
“正是。”沈朝盈微笑着回答。
“赏金丝琴囊一，赤玉簪一，把朕的魂玉环音取来，也赐给珩妃。”他顿了顿，半是感慨，“倒真叫朕意外。”
席中一片寂静，众妃各有神情。
陆昭仪垂眸啜茶，几不可察地咬了咬杯沿。
瑶古娜转眸看了沈朝盈一眼，那眼神里多了一分打量。
王美人和荣禧笑嘻嘻地对视一眼，两人开始鼓掌，“唱得真好听！”
明妃则眼含沉思地轻轻笑了笑。
而沈朝盈自己，只抬手将琴弦收整，行礼坐回，一点儿骄矜也没有。
但心里是有些小得意的。
她知道，在这个每一寸光都必须自己撑起来的后宫中，这一曲，不止是惊艳，更是立威。
沈朝盈方才坐回席上，灯火斜斜落在她眉睫之上，唇角仍带着那抹未尽的笑意。
而另一侧，惇王端起酒杯，目光略过那一方琴案，落在瑶古娜身上。
他微不可察地挑眉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。
瑶古娜目光未动，只是不着痕迹地微微颔首，指尖轻轻一敲杯底，低头抿了一口桌上的酒，唇角浮起一抹柔顺又得体的浅笑。
在她袖口遮掩下的掌心里，藏着今夜真正的杀意。
这场大戏，刚拉开帷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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