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徽五年六月的长安,暑气裹挟着蝉鸣将太极宫蒸得滚烫。武昭仪斜倚在蓬莱殿的湘妃竹榻上,指尖绕着鎏金香炉飘出的龙脑香,看着宫女呈上的檀木匣——里头躺着半卷残破的巫蛊符咒,朱砂绘就的人形上,赫然钉着三支淬了孔雀石绿的银针。
"皇后娘娘前日来过感业寺?"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符咒边缘,忽然冷笑出声。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,将她眼底的寒芒揉碎成点点碎金。
当值女官战战兢兢跪地:"回昭仪,魏国夫人随行,还带了...带了做法用的龟甲。"
三日后早朝,玉磬声尚未消散,李治便将那卷符咒掷在丹墀之上。龙袍下摆扫过蟠龙柱,震得梁间铜铃乱颤:"王皇后居心歹毒,其母柳氏竟敢以巫蛊之术诅咒朕躬!"
他重重捶在御案上,案头《贞观政要》应声跌落,惊起满殿白麻纸纷飞。柳奭伏在阶下,额角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砖上,洇成暗红的花。
七月流火,柳奭的官轿驶出延平门时,长安正下着滂沱大雨。武昭仪倚在朱雀门的城堞上,看着雨幕中渐渐模糊的车队。
蝉翼纱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她却浑然不觉,目光穿过雨帘,落在远处柳奭府中尚未撤下的红绸——那是为庆贺外甥女王皇后诞辰所挂,如今却成了催命符。
与此同时,中书舍人李义府在书房反复摩挲密折。烛火将"请废王氏,立武昭仪为后"的字迹映得忽明忽暗,他想起前日大帅给自己的命令。
墨迹未干,他已策马直奔玄武门,马蹄踏碎满地积水,溅起的水花里仿佛跃动着青云直上的幻影。
当李义府捧着赏赐的夜明珠走出甘露殿,宫墙之外的暮鼓恰好敲响。他抚摸着新赐的紫袍,回想起李治接过奏折时眼中迸发的光——那光芒与武昭仪望向皇后宫室时的眼神,竟如此相似。
远处,武昭仪正站在昭陵方向,晚霞将她的剪影镀成金红,恍惚间似有凤鸟振翅,掠过太极宫的重檐叠瓦。
永徽五年九月的太极宫,梧桐叶在秋风中簌簌飘落,将含元殿前的丹陛染成斑驳的金褐色。
李治握着案上密奏的手微微发颤,武昭仪近日胎动频繁的消息与朝堂暗流交织成网,勒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当宦官第三次来报李积称病未到,他猛地摔碎茶盏,青瓷碎片溅在《贞观政要》上,惊飞了檐下打盹的白鸽。
长孙无忌抚着银白长须踏入内殿时,正撞见李治将玉扳指反复套在指间。殿内烛火昏黄,映得褚遂良的玄色官袍如同一团乌云。"
皇后无子,武昭仪诞下皇子..."李治话音未落,褚遂良已摘下官帽叩首在地,白发扫过冰凉的青砖:"太宗皇帝临终托孤,曾言'佳儿佳妇',王皇后名门淑德,并无失德..."
"够了!"李治踹翻身前矮几,果盘里的荔枝滚落在地,暗红汁水溅上长孙无忌的蟒纹补子。褚遂良仍伏在原地,脖颈青筋暴起:"陛下若执意易后,愿将此笏板还于宗庙!"
当侍卫拖拽着这位三朝老臣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,长孙无忌望着满地狼藉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,那个在玄武门骑射如风的少年天子。
三日后,掖庭宫的海棠开得正艳,李积拄着檀木拐杖踏入甘露殿。李治盯着老将斑白的鬓角,想起贞观年间他在虎牢关大破窦建德的英姿。"立后之事,司空以为如何?"李积缓缓转动腰间的玄铁令牌,苍老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风声:"此乃陛下家事,何必问外人。"
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,击碎了李治心中最后一道枷锁。他望向案头武昭仪前日送来的绣品,并蒂莲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永徽六年十月的长安,晨光刺破云层,将太极宫的朱墙金瓦染成流动的琥珀。
三十六人抬的翟车碾过朱雀大街,武媚娘端坐在九翚四凤冠下,绯红翟衣上的珠翠随着车辇颠簸轻颤,折射出万千道冷光。
当车驾行至承天门,她透过垂落的珍珠帘栊,望见朱雀门外跪拜如蚁的群臣,恍惚间又回到十四岁初入宫时,那个在驯马场上持鞭而立的懵懂少女。
冷宫深处,萧淑妃死死攥着褪色的罗裙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王皇后倚着斑驳的宫墙,目光空洞地望着宫檐一角。礼乐声如潮水漫过宫墙,惊起梁间燕雀。
"当年我册封时,也是这曲《正宫·端正好》..."萧淑妃突然冷笑,声音带着哭腔,"可她武媚娘算什么?分明是先帝的才人,如今却要母仪天下!"
承庆殿内,长孙无忌望着丹陛上意气风发的李治,喉间泛起苦涩。前日早朝时,李积那句"陛下家事何须问外人"犹在耳畔回响。
这位三朝元老抚过腰间先帝亲赐的玉带,想起二十年前在太极殿力保李治为太子的场景。那时的晋王怯懦谦逊,而今龙袍加身后,眼底却藏着与武媚娘如出一辙的锋芒。
他忽然明白,自己终究是低估了这对帝后的野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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