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禁城深沉的影子在浓重夜色里匍匐,唯有乾清宫的暖阁透出一点昏黄烛光,固执地抵抗着无边黑暗。灯油在烛芯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,朱元璋枯坐窗前,身影被摇曳的光拉长,沉重地投在冰冷的地砖上,如同一块化不开的墨迹。
案头堆积如山的奏书被他推到一旁,朱砂笔尖干涸,凝固在最后一本摊开的奏折上,留下一个深红刺目的顿点。窗外月色清冷,无声地流淌进来,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,那上面刻满了远超岁月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。标儿、秀英、雄英……这三个名字像烧红的铁烙印在心头,日日夜夜灼烤着他。自打知晓了那残酷的天命,他就像一头被无形铁链锁住的困兽,每日在“景区”的职责与这深宫令人窒息的国事间来回撕扯,更被那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牢牢攥住心神。他倾尽所有力气试图扭转乾坤,却偏偏遗忘了那个同样被命运推上风口浪尖的孩子——朱允炆。
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、又带着急促的脚步声,是刻意压低的,却逃不过朱元璋征战多年磨砺出的耳朵。他木然地转过头。门帘掀起,带进一丝夜晚的微凉气息。马秀英站在那里,身上还穿着在景区忙碌了一整日的素色宫装,风尘仆仆,鬓角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边。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容,那双总是带着温煦笑意的眼睛,此刻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虑,直直地望向他,带着无声的询问和心疼。
“秀英……”朱元璋喉咙干涩,声音沙哑,“回来了?怎地不去歇着?”他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她眉宇间的疲惫,心猛地一揪,“还没用膳吧?”不等她回答,他已扬声朝外喊道:“来人!传膳!快些!”
殿内侍候的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下准备。等待的寂静里,朱元璋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,仿佛透过这浓黑,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那张年轻、文弱,最终却导致山河倾覆的脸孔。他长长地、沉重地叹了口气,那叹息里裹着千钧的自责与无奈:“秀英啊……若不是标儿、雄英他们……允文那孩子,又怎会被推到那个位置上?咱仔细琢磨过那孩子往后做的事了……优柔寡断,太过心慈!做个太平王爷,兴许是他的福分,可做皇帝?”朱元璋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帝王的雷霆之怒,“他不行!远远不行!可……可那时,他是标儿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啊!咱……咱狠不下心……”最后一句,带着沉痛的回响,撞在空旷的殿壁上。
马秀英挨着他坐下,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他紧绷的拳头上,那温度透过皮肤,一点点熨帖着他翻涌的心绪。“陛下,”她的声音像春日里最柔和的溪水,缓缓流过焦灼的沙地,“如今不一样了。我们都在这‘景区’,不正是老天爷给了我们重来的机会?你看标儿,如今多好,再不像从前那般不顾性命地熬着,懂得跑动强身,懂得按时吃饭歇息了。雄英那孩子,机灵劲儿十足,我们都在这儿,心往一处想,力往一处使,不会再重蹈那覆辙了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清澈而坚定,直视着朱元璋眼底翻腾的阴霾,“况且,陛下心里装着天下,装着祖宗基业。即便……即便我们未能尽改天命,以陛下之明,难道真会为一时血脉之情,弃江山万民于不顾?我相信陛下!再者,允文此刻不也在景区么?陛下大可将他带在身边,让他把那些政务文书都搬来,陛下亲自指点,手把手地教他帝王之道、驭下之术、决断之法。这岂不是天赐良机,连他未来的路,也一并正过来了么?何苦还为那些未必会发生的事,熬煎自己?”
那一声“未必会发生”,像一道细微却明亮的光,骤然刺穿了朱元璋心头积压的厚重阴云。他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动,眼底那团固执的郁结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。是啊,允文就在眼前!就在这触手可及的地方!一股熟悉的、属于开国帝王的决绝狠厉之气,瞬间压倒了方才的自怨自艾。他猛地一拍大腿,声音洪亮起来,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“慈爱”:“哎!咱还是太心软了!明日!明日定要寻个由头,再好好捶他一顿!不打不成器!非打出点铁石心肠、杀伐果断来不可!”那语气斩钉截铁,仿佛明日不是去教导孙儿,而是要去攻城拔寨。
与此同时,东宫暖阁内烛火通明。朱雄英结束了一天的课业,正站在父亲朱标面前,小脸绷得紧紧的,将白日里“景区”发生的事,特别是二弟朱允炆种种“不堪造就”的表现,一五一十,仔仔细细地禀报着。他年纪虽小,复述起来却条理分明,那些“怯懦”、“犹豫”、“不堪大任”的评价,像一根根细针,扎进朱标耳中。
朱标端坐于书案后,面容沉静如水。他早已窥见自己命悬一线的那道坎,因此在那个致命的时空节点上,他果断称病,远离了秦中那片不祥之地。更痛下决心,彻底改变了过往那种焚膏继晷、透支心血的处理朝政方式。如今的他,每日晨曦初露便起身习武强身,午间雷打不动一个时辰的休憩进食,到了傍晚,无论奏章堆积多少,只要父皇朱元璋踏进东宫的门槛,他便立刻将一应事务原封不动地“奉还”,自己则按时用膳,随后便去向徐达、常遇春等宿将学习战场搏杀的拳脚功夫,将筋骨磨练得日益强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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